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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禍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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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禍起

“那個人處理幹凈了?”

鳳儀殿內, 皇後韋氏屏退左右,套了金絲護甲的小指輕輕扣在茶盞外側,折出冰冷的色澤。

太子容夙神色溫和, 一條人命對他來說無足輕重, 不過是輕描一句:“母後放心, 一個落魄書生, 胡謅些所謂的貴人秘辛糊口罷了,不足為慮。”

這些時日,那些言官上躥下跳,逮著瑯侯爺的錯處不放,非要爭出個子醜寅卯來,給瑯侯爺定罪。其實這買賣官爵的事也屢見不鮮, 不過是沒人捅到聖上跟前,可因著一本話本子將這事傳得人盡皆知, 到如今已是不好收場, 就連韋首輔為避嫌也只能一言不發。聖上雖還未做出處置,可觀其態度已是叫人心驚肉跳。

說這事背後無人推波助瀾,韋氏是決計不信的。

可寫出那話本的作者不過是個落魄書生,審問不出什麽便只能殺了了事, 然話本故事早已傳揚開來, 韋氏又不能直接下令禁了這話本, 只好劍走偏鋒, 牽出另一樁大案來。

只要此案一出, 再無人會關註什麽買官賣官, 各大書肆只會人心惶惶, 閉門歇業都是輕的。

且其中還有諸多文章可作,算得上是意外之喜。

韋氏飲了口茶, 鎖了幾日的眉心總算松泛開來:“你父皇剛收了攸南道的折子,他一心想造龍舟南下,眼下有了進展必是要親自去瞧一瞧的,朝中諸事也必然會往後推,此行來回不過六七日,大抵會留你監國,這機會,你可要把握住了。”

“兒臣曉得,本來兒臣還想著如何利用此次的事剪除二皇兄羽翼,正巧碰上翰林院因修史同世家借書。”

容夙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:“如此,正是天賜良機。”

***

翰林院在宮城內署之中,同西華門隔了一條夾道。喻良臣與幾個同僚一道穿過赤色宮門,遠遠就見夾道中立了兩人。

身旁的同僚驚訝道:“是我眼花了麽,怎麽好似瞧見了女子?”

喻良臣步下微頓,淡聲道:“是昭明公主。”

她今日穿了件若芽色的籠袖長裙,半身攏於銀繡披風之中,好似雪融之後綻於枝頭的綠萼梅,毓秀瑤華。

也不知對面的人同她說了什麽,她仰起臉來莞爾一笑,鬢邊的流蘇金釵微晃,折出些細碎的光。

喻良臣迎著那光,微微瞇了瞇眼。

容姒一早便托人帶了口信給晏離,讓他帶自己入翰林院,順道將之前借的隨筆還他。

“還未恭喜晏公子。”容姒一直記得夢中的晏離在她萬般狼狽之時還賀過她及笄,此時亦彎著眉眼道,“恭喜晏公子,金榜題名。”

晏離笑道:“聽聞殿下在上回的書義中也拿了甲等。”

他點了點手劄:“這其中有下官的功勞嗎?”

容姒點頭:“晏氏隨筆,當居首功。”

晏離莞爾。

“昭明殿下。”同喻良臣走在一處的幾個官員快步上前行禮,“殿下,非翰林士不入翰林,不知殿下來此……”

“本宮知曉規矩,只因聽聞翰林院近日在修史,想看看相關的典籍,故而同父皇求了翰林院的令牌。”容姒出示令牌給諸人,這令牌翰林院中人每人都有,也是憑此令牌,翰林院官員才能出入萬卷樓。

容姒又道:“請諸位大人放心,本宮只翻閱典籍,不會擾了諸位公務。”

容姒要從翰林院查起,就須得先入翰林。她趕在聖上出宮前求了這令牌來,若再由熟人帶著入翰林便會省去許多麻煩。晏離如今在翰林院中口碑甚好,與自己又有私交,由他領著最為穩妥。

畢竟在文殊閣一同進學的熟人又入了翰林的就這麽幾個,總不可能……

容姒目光微轉,撞上了喻良臣的視線。

他站在幾個官員之後,一身繡著鸂鶒補子的青色官服硬生生被他穿出幾分月宮玉桂的清冷。在旁人面前,他一向恭謹疏離,只是擡眸看來時,深色瞳仁微涼,似是更添三分寒意。

容姒漫不經心地牽了牽唇,總不可能,叫喻良臣帶她進去。

正如容姒所料,有晏離和令牌在,翰林大學士見到她也未多說什麽,只命小吏帶著容姒去側邊的藏典室。翰林院占地不廣,這間書室卻獨占三分,可謂歸集了萬卷樓和各世家的史籍文獻,滿室書香。

藏典室四角立有銅制燭臺,為護史籍不興燭火,此時唯有燭臺頂部的燈燭亮著。

“殿下想看什麽可自行查找,但只能在這間屋子裏查看,不得私自帶出。”小吏示意容姒將手衣穿上,又叮囑道,“史籍珍貴,殿下翻閱時還需格外小心。”

容姒一一應下,穿行於紅木書架之間。小吏將所有書籍都分門別類,掛上註簽,盡管書籍眾多,容姒查找倒還方便,不多時便尋到了冊《齊語通卷》,上面詳細記載了前朝末年至大齊開國近史,著墨最多的便是先皇文徽帝。

據通卷所載,先帝乃是紫微轉世,降於楚地。時逢亂世,群雄割據,前有守軍奪糧後有惡吏傷人,文徽帝樹旗舉兵,得天庇佑,又有一文一武兩大幕僚輔佐,勢如破竹,不到一年便從楚地打到上京,令四海歸心,天下一統。

前朝庸帝禪位,文徽帝遂登大寶,之後恩賞眾臣,兩大幕僚文為內閣之首,武封第一元帥,一時風光無兩。

天臨六年,宮中生六王之亂,第一元帥崇武大將軍夜破宮門鎮壓內亂,雖救文徽帝於危難,然六王無一幸存,先帝後嗣盡絕。至天臨七年,崇武大將軍謀反,功敗垂成,被反圍於太極殿中。先帝細數其十大罪狀,處以淩遲之刑,並立佞臣碑,以警世人。同年,先帝於病中連下三道詔令,命皇弟襄王入京。

容姒呼吸一滯,指尖停在佞臣碑三字處。

已鮮有人記得,當年跟隨先帝平定天下,被封第一元帥的崇武大將軍,亦是如今被埋在佞臣碑下,用來警示後人的佞臣懷渚。

容姒又尋了其他幾冊近史,內容皆大同小異,唯有一本野史中對這段開國年史又添了幾筆。據傳,先帝身在楚地時,與當時的兩位幕僚私交甚篤,幾人甚至效仿桃園結義,以先帝為長,懷渚次之,甚至在先皇稱帝之後私下裏還會以兄弟相稱。

後來懷渚謀逆,此舉不啻於是與先帝手足相殘。然懷渚被俘之時毫無悔意,甚至揚言六王之亂若非是他將謀逆者趕盡殺絕,先帝何以坐穩帝位?六王之死叫先帝斷了子嗣,幾乎後繼無人,先帝恨極,下令將此佞臣處以極刑。

容姒將這幾段文字在心中過了一遍又一遍,既有些微妙的熟悉,又品出些違和來。

佞臣懷渚既早有反心,手段狠毒,又在六王之亂時夜破宮城,何以不趁此良機誅殺先帝取而代之?如此,正好能將先帝之死推至作亂的六王身上,他再掌權便是事出有因。可間隔一年再舉兵謀反,成功率大大降低不說,更是名不正言不順,此等謀逆之舉叫人費解。

而那點微妙之處,便是先皇和懷渚同出於楚地,一道建功立業,後兄弟反目,暗合了那本《仁兄傳》的背景。書中仁兄為弟修建寺廟,先帝則立了佞臣碑,在那本書的結局,仁兄遭受天譴因病早逝未留子嗣,先帝薨於天臨八年,也不過三十有九。

不過僅憑這些說明不了什麽,也可能只是巧合,若是能看看當年的那本禁書《楚地英雄傳》就好了。

這等想法極其危險,是對先帝的大不敬,然容姒本就不讚同先帝焚書禁書,大興文字獄之舉,如今又窺禁書風波,以父皇的心性,必是不敢推翻先皇禁令,當年秋禧之家難便是先兆。

若不能釜底抽薪,此事必定蟬聯往覆,牽連甚廣。

容姒合上書頁,將之放回原處,一擡頭卻見對面的書架後露出一雙眉眼,如同冬日梅梢間落入衣領的一點碎雪,叫容姒心頭微凜。

“喻編修總喜歡這麽悄無聲息地出現麽?”

喻良臣微哂:“是殿下看得太過入神。”他伸手替容姒理好書冊上的註簽,目光落於其上卻是一凝。

“殿下對開國史感興趣?”

他似是隨口一問,容姒沒答,覆在書冊上的指尖轉搭在木架,輕輕一扣。

若夢中令上京城中血流成河的禍事便是指禁書之亂,那唯一能明確立場的竟只有喻良臣。

這個後來同樣殺孽加身的亂臣賊子,竟也會為卷入這場禍事的無辜流血者鳴不平麽?

“你……”

容姒將將開口,忽聞窗外步聲如雷,鎧甲爭鳴。禁軍腰攜佩刀,迅速自院門湧入,轉眼便圍了翰林院宮室。

容姒心頭頓沈。

幾日前,聖上出宮去攸南道督造龍舟,留太子監國,如今宮城之內能調動禁軍的,就只有——

“奉太子教令!”

為首的禁軍高喝:“封禁翰林院內外,搜查所有宮室,任何人不得出入!”

翰林院院首是翰林大學士葛重芳,已過耳順之年,鬢發灰白不怒自威,聞聲立攜眾人而出,攔在殿前:“翰林院非等閑之地,吾等皆是天子近臣,豈容你們說搜就搜,說圍就圍?你說奉太子教令,教令何在?”

禁軍左衛護送聖上出宮,駐守宮中的禁軍統領乃是右衛顧得宜。封禁翰林院這樣的大事自是由他親至,此時亦只道:“太子口述教令,命禁衛軍封禁,都察院統查。”

“葛大人。”

葛重芳還待再言,聞得這一聲卻是眉心一跳,擡眸果見從禁軍身後行來一人,身著緋袍,腰系金花,唇角兩邊扯開,笑卻不達眼底,正是都察院的副都察使,柳歷新。

此人一向笑臉迎人卻手段陰詭,都察院身負監察百官之職,被他盯上的人勢必要被撕下一口肉來,朝中許多官員為求自保,對柳歷新不是曲意逢迎便是避之唯恐不及。翰林院分屬清流,自是看不上柳歷新這等人的手段,尤其是葛重芳。

“葛大人稍安。”柳歷新仿若不見葛重芳面色,仍舊笑瞇瞇道,“吾等也是奉命行事,今早都察院收人舉告,控指翰林院以修書之名私傳禁書。太子殿下也是為保翰林清名,不得已而為之。”

“一派胡言!”葛重芳沈聲道,“翰林文清,怎會私傳禁書!”

“這便要搜過才知道了。”柳歷新慢慢收了笑,眼底浮了一點涼意,“奉勸葛大人還是莫再阻攔的好,畢竟……私傳禁書,罪同謀逆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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